让我打理一下这积累了个把月的草原。
然而只有一千八百字的刀,一方死亡梗。
权当练手吧。
Young and Beautiful
他们大概要分手了。
这是他们的第不知道几百次争吵,偏偏他们都是不善于妥协的人。吵不完的架,小到鸡毛蒜皮的生活习惯大到工作利益,多得数不清的分歧;从一开始的后悔和患得患失,到后来冷战,再后来为了分开而争吵,期望着对方能先说出那句话,自己就能心安理得地做感情中的受害者。
男人觉得争吵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,只要他们还在一起。他很聪明,可青年总比他更聪明——对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而又叛逆的男孩,如今这个做事沉稳老派的青年多了不少令人着迷的性感,不经意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,只有他能发现。
青年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。倔得十辆车拉不回来的人,深棕色的鬈发随着摇头一抖一抖,脸边有一点因激动而析出的薄汗,修长的手指捂在红石英眼镜上,连指甲都一丝不苟地修剪得非常整齐。男人知道,每到这时青年一定会二话不说摘下眼镜给他一记镭射光攻击,然而这次没有,上次也没有。他许是累了吧,男人想。他们大概真的要分手了。
可他还爱他,他知道他也还爱他。
男人参加了一场不知道谁的葬礼。
还没睡醒就被一阵仿佛山崩地裂的敲门声抓起来,地上满满地躺着昨夜的狼藉。他小心翼翼地跨过所有玻璃瓶,打开门看见一个浑身覆盖着蓝色毛皮的……人。
他一脸混沌初开的迷茫,与那野兽对视了很久。
“你又……”野兽局促地垂下敲门的手,问了一句,然后长叹一声。
男人终是一身黑色,出现在葬礼上。所有人都拍着他的肩膀和后背,低诉节哀,但他一个也不认识。那红色长发的美丽女人走到前面去念了一段令人心碎的悼文,三两啜泣的孩子,强忍泪水的大人,颤抖的手。
他发誓自己听过死者的名字,甚至非常熟悉,他一定每天都挂在嘴边,或者一个有趣的绰号。可他忘记了,心里有一块血肉被活生生地撕扯走,一如空空如也的记忆,再也没有了。
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,被悲痛的海水淹没。
他从没告诉过青年,自己总在两人争吵时偷偷看他。
有时候男人觉得青年根本不懂他,或者两人就是有代沟,虽然老牛吃嫩草的自己没有说这话的资格。青年在他看来还很小,思维方式稚嫩,却总摆出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,让他莫名不爽,又很想笑,最后整个争执以对方彻底不理自己告终。
青年确实非常可爱。他柔软的头发,温和的嗓音,优美的颈线,他的手,腰肢的触感,他的里里外外,一言一行,他坚韧硬派,或者偶尔示弱,只对自己。
他是个完美的恋人。
可男人就要失去他了。
男人知道自己叫什么,这是胸口挂着的牌子告诉他的;他也知道谁去世了,只了解一个名字。
但他隐约记得自己应该有一位爱人,陪伴了自己多少年,以至于失去了记忆,还能像被剥夺了氧气罩,鱼搁浅在沙滩,或者飘在虚空,听不见看不见,甚至不知道自己继续活下去的意义。
他不该忘的,可他没办法。那一定是一位非常非常美好的人,穷尽此生再找不到第二个。
——我们不一样。
青年说。
——你带着你永远不会留下伤口的躯体永生,而我终将死去。
男人从来没有想过,如果他再次失去记忆,再过多少年,到了没人再认识他们的时候,恐怕也就没人能提醒自己曾经爱过谁。
——若你只图一晌贪欢,我请求你收回爱去。
他们的最后一次约会在分手前一天。
男人惊讶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,他酝酿了那么久,模拟这个场景,代入自己,演练说辞。大家都是成年人,没必要一定争个理,既然已经有心理准备,干脆好聚好散。
可他不知道那句话有如烈酒的后劲,虽然自己生理上已经不再会醉,自愈因子能分解酒精,但心底最深处的伤痛永远无法结痂,伴随着每一声心跳往外挤出血。
男人抚摸着黑色墓碑。
上书:“这里沉睡着一位烈士。”
如果刻的是这里沉睡着他的爱人,那么即使失去记忆,每一次自己路过这里,都会看到并得知自己原来爱过一个把他的名字刻在墓碑上的人。
然而墓碑的主人真的愿意吗?那么桀骜的青年。
他笑了笑,然后低下头。
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和青年成了两个老头子,坐在泽维尔的草地上欣赏孩子们打橄榄球,或是拄着拐杖走在湖边,听电台播放不着调的新歌,感受时光在脸上吹出皱纹。他想起他的脸,他难得一见的笑,他的喉结,他衣服上的气味,他曾认真且虔诚地抚摸过的青年身上的每一处伤疤……想起每天早上醒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,可他身边本该有个人,而不是臂弯虚搂着,空出冰冷的另半边床。
他跪在那里,疯狂地拥抱墓碑,如同从前多少个来不及实现的拥抱。太爱,反而太小心,如履薄冰,失控,失望,失去。
直到再忘记。
有一种感觉持续了很多年。
男人觉得,他应该有一位爱人,世间绝无仅有的,相互赠予过数不清疼痛的、刻骨铭心的人。
到底是谁?
那个名字就在嘴边,可他说不出来。
Fin.